榔頭、木簽、砂紙……工作台擺上這一系列工具,會讓人想到怎樣的工作?正在上海博物館2樓舉辦的“玉楮流芳:上海博物館藏宋元古籍展”上,書頁有些泛黃卻完整平滑,字跡偶有缺失但清晰優美。殊不知這些珍貴的古籍,竟是用這些讓人難以與書籍、文物聯系起來的工具,由專業修復工作者精心整修,再現神採。據悉,上海博物館多項文物修復技藝,都已列入非遺項目,數位文物修復工作者成為非遺傳承人。
昨天是世界博物館日,上博通過一場直播帶領觀眾走進神秘的上博文物保護科技中心,一窺文物修復的秘密。
上博古籍修復技藝項目非遺傳承人陳寧拿起一本古籍修復樣品,燈光下頁面平整、色澤均勻,沒有任何修補痕跡,甚至連手觸碰撫摸也感受不到厚度變化,但舉起對著燈一透光,便可見多處扭曲蜿蜒的圖案,中間色淺,是原本的裂縫缺失,邊緣色深,是補后重疊部分。
“江南地區虫蛀嚴重,許多古籍都有被侵蝕的痕跡需要修復。”陳寧展示了好幾類需要修復的古籍類型,有些受潮后又被晒干,紙張脆硬,有些干脆缺了小半頁。然而在樓上展廳舉行的展覽上,看不到書頁被蛀的情況,翻開的紙張柔和平順,雖有些書頁字跡已空缺,但看上去依然是一張完好的書頁。
要修復古籍,首先得選擇非常接近的紙張。每件需要修復的古籍,送來第一件事就是分析紙張。“我們會測試紙張的pH值確定氧化程度,還要用儀器量出紙張厚度。”陳寧有個文件櫃,裝著搜羅來的各種紙張,以匹配古籍需求,遇上顏色不匹配,還要手工染色達到統一,“不光紙張要染色,裝訂的絲線顏色也要統一”。
工作台上的各類工具,很難讓人與古籍修復這樣的精細活聯系在一起,卻都是經過修復工作者反復實踐作出的選擇。比如一排厚薄不一的木簽,是陳寧和同事自己削的。不少古籍遇水書頁粘在一起,需要這樣的工具從小口切入,一點一點分開確保完整。看似錘子的工具其實兩面平整,作用仍是敲打,“紙張是纖維構成的,要把握強度,一點一點錘打,把補紙的纖維滲透進書頁,讓纖維交融在一起,這樣在厚度和觸感上才會是一張紙”。
新書一般由裁紙刀切出邊緣,往往銳利挺拔,文物修復會用砂紙手工打磨修補后的書頁邊緣。“古籍的邊緣,有種絨毛的觸感。文物需要修舊如舊,砂紙打磨會更溫和柔軟。”陳寧說,文物修復考驗的不僅是技藝,也是審美,“要選擇最合適的材料,還要與文物本身融為一體”。
在她的桌上,還擺著不同的面粉,這也是古籍修復的常備材料。文物修復工作者需要根據古籍紙張特點和歷史記載自行調制漿糊,一般內頁用小麥澱粉,封面則需要糯米粉。
保持“古法”是修復文物時必要的手段。在古代家具修復區裡,一張剛剛修復完成的寬敞木椅被藍色框架圍住,兩側扶手和靠背兩端皆飾有雕刻精細的龍頭。上博古代家具修復技藝項目市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馬如高介紹,這張清代銀杏木椅曾是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的寶座。
他拿出這張椅子剛被送來時做的CT掃描圖,腿部、靠背等缺損頗多,4個精細的龍頭隻剩后背左側一個。根據這僅剩的一個龍頭,修復工作者以原先的雕刻技法復制出3個,重新裝了上去。他以正在修復的另一把椅子為例,確定原材料為小葉紫檀后,修復工作者先把能找到的散落殘件一塊塊補回去,再選用同樣的材料補缺。而另一盞清代紫檀木彩繪宮燈底座,工作人員正在對修復后的底座進行清理,旁邊擺著與古代同樣的金粉,重新勾畫出原本描金部分。
在青銅器修復區,修復工作者正將多塊小型的白色陶塊拼裝進一個大一些的陶塊中,上面刻著細密的花紋。他們正在採用的是石膏翻模方法,接近商代鑄造青銅器的陶范法,為此還特地參考了漢代留下來的工具實物。
“要保持傳統優勢,也要吸納新科技。”上博青銅器修復及復制技藝項目市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張珮琛介紹了一件未來將在上博東館展出的商代中期青銅酒具斝,雖已基本成形,但還有不少小塊缺失,桌上散放著20余塊碎片。“當時剛剛進入青銅時代,這類文物存世不多。”張珮琛說,相比原先通過人員比對花紋、形態來拼接碎片,如今會先對文物進行3D掃描,計算殘片方位,然后再用3D打印技術進行補缺。
人工智能也參與了文物的修復。去年上博“宅茲中國——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上,二裡頭遺址出土的鑲嵌綠鬆石獸面紋牌飾讓不少人留下深刻印象,同類型文物全球僅存十幾件。在上博文物保護科技中心,一塊綠鬆石牌飾即將修復完成。為了修復這一珍貴文物,中心將全球存世所有同類文物的數據輸入電腦,由人工智能計算出綠鬆石排列順序,羅列出每一塊需要補鑲的位置需要的綠鬆石尺寸形態,再尋找合適的材料補缺。張珮琛說:“我們是用當代的科技去追尋當年的工藝。”
工作台前,兩名修復工作者戴著手套,各自清理著一尊元代羅漢像,羅漢像綠色銅鏽之下難掩細密花紋,偶露金色光芒。“大部分青銅器是出土文物,在埋藏環境中受到侵蝕,表面有很多堆積和硬結物。”張珮琛介紹,兩尊佛像原本為鎏金鏨刻,但因保存環境不好被覆蓋。目前制定的修復方案是超聲波清洗,“不會人為著色,但會進行封護,讓文物表面穩定不受進一步侵害。”據悉,並非所有文物修復都需要戴手套,例如瓷器修復,手套反而影響手感,“但修復青銅器時得戴,因為手上有鹽分”。
為了不讓文物再受一點傷害,文物就連修復時也要講究“可逆”。在陶瓷修復區,修復工作者正在檢查一件元代的黃釉軍持——這件器物為瓶狀帶長尖嘴,卻沒有把手,是裝水洗手的工具,名字來自梵語音譯,國內不多見,卻是當年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的出口商品。“此類器型往往半陶半瓷,釉面跟胎體結合不是很好,稍有剝落。”上博古陶瓷修復技藝項目市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卜衛民介紹,一般修復會採用高分子材料調配出溶劑進行加固,形成保護膜,樹脂光澤與瓷器效果比較接近。這種材料不僅穩定性好,而且可以去除,可擦掉進行二次修復。“可逆性非常重要。”卜衛民說。例如家具修復,使用的黏合劑由黃魚膠熬成,黏性強之外,加溫后可以還原。
今年國際博物館日主題是“博物館、可持續性與美好生活”。“可持續性”也是近年來非遺保護傳承的重要議題。在一些觀眾看來,除了目前實踐中將非遺技藝廣泛應用於當代產品提升公眾對傳統文化的感知外,也需要讓非遺技藝本身為更多觀眾熟知。
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非遺推廣可以運用直播等更豐富的方式。目前,已有不少機構進行了嘗試。除上博此次直播外,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的信息與交互設計工作室就曾記錄非遺傳承人展示技藝時的各項身體數據並進行可視化,讓展示技藝的過程變成一件藝術品。“讓更多人了解技藝,願意參與體驗技藝,或許比過去‘消費是最好的傳承’這一觀點更新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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